□ 李晓寅（伊宁）

临近深秋，马路两侧处处是枯黄的落叶，空气清新得接近凛冽，唯有白杨树哗哗的声响，为这秋天的荒凉增添了几许调皮的味道。傍晚，沿着伊犁河路缓缓向前走去，可以看见一轮特别圆满的落日悬于伊犁河上空，然后一点点沉下去。每次透过白杨树浓密的树叶瞻望落日，总有一种想吟诗的冲动，比如：大漠孤烟直，长河落日圆。这首边塞诗用在伊犁似乎不太契合，因为自幼生活在伊犁的我就从没有见过大漠，可我又多么喜欢这句诗的意境。特别是秋天的黄昏，站在伊犁河大桥上凝望落日，情绪高涨，对于眼前的生活，突然间充满了爱意。

这种爱意，恐怕就是眼前的秋天带来的。秋天是一个令人动情的季节。如果要用颜色来描绘这个季节，那么，食物中栗子的颜色就特别符合，那种暖棕，那种饱满，那种引人食欲的感觉，分明就是一个明晃晃、充满着收获意味的秋天啊！记得第一次见到栗子，还是在二十多年前。17岁的我离家去遥远的省城乌鲁木齐上学，也是一个秋天，与舍友一起去乌鲁木齐繁华的大十字街头闲逛。与家乡伊犁相比，乌鲁木齐是个很冷的地方，还未进入冬天，路人都已穿上厚厚的棉衣御寒，我还穿着母亲织的毛衣，秋风吹过，伸出的手马上又收回袖筒里。这时候，一股异样的甜香将我吸引，鼻子仿佛是被机器牵引着一般，不由自主向街边一口大铁锅走去，只见一种深枣红色的果实在黑沙里被大铁铲翻炒着。里面一定含有糖吧！香而甜的气息在空气中回荡。秋天好像不那么肃杀了，因栗子的香味而变得温暖可爱起来。

见到我诧异的模样，舍友告诉我，这就是糖炒栗子，是这几年乌鲁木齐很流行的一种街头小吃。我俩在摊前站定，掏出十元钱买了一纸包香栗，挑出一个，用牙齿轻轻一嗑，哦，真香，真甜，真糯！一种无边无际的舒适感充满整个口腔。这种味道，正是嗜甜食的我的最爱。索性不急着回学校，找个角落坐下，细细地品味。扭头，黄昏的落日一点点西沉，博格达峰的积雪闪着金子一样的光。那种感觉，真像是一种仪式。我是第一次发现大城市的好处，因为有糖炒栗子的缘故。彼时在家乡小城伊宁，栗子尚且是一种较为少见的食物。

可我到底没有留下来，因为什么？至今我也说不清楚。或许是天意，又或许，是家乡伊犁也开始流行吃糖炒栗子？常常在下班回家的路上买上一大纸包，天气自然也是深秋，穿棕色短大衣，系暖黄格子的围巾，没有戴手套，栗子的温度自纸包传至手心，说不出的温暖熨帖。那时候孩子还幼小，五六岁的样子，与我一样，格外喜欢吃甜食，一包糖炒栗子，足以成为他在家门口见到我时欢喜雀跃的理由。而作为妈妈的我，在见到孩子的那一刻，糖炒栗子的香甜全部化为心口暖洋洋的甘甜。

许多时候，食物带给我们的感觉，往往与爱与怀念有关。当今天的我在秋天蓦然回首，会发现，那个站在乌鲁木齐大十字街头吃糖炒栗子的我，那个正处于青春年华的我，早已消失在风中。对于这个姑娘，我有多么喜欢，就有多么想念。而我的那个见到一包糖炒栗子就会欢喜雀跃的孩子，那个一见到妈妈就会张开双臂、嘟起嘴唇的孩子，也已经长大成人，背着厚厚的行囊，去了遥远的异乡求学、生活，一如二十多年前的我，不知道是否会遇见他喜欢的食物、喜欢的人。这些，都在谜一样的未来。

据说，栗子为补气之物，盛夏酷热，人体内会消耗一定的元气，到秋天，用栗子滋补最为适宜。所以，人类又发明了一道餐桌上的美食，板栗鸡。在伊犁河谷，我们惯吃草原鸡，即在草原上吃草籽长大的鸡，这种鸡肉质鲜嫩，富有营养，与栗子搭配是绝配。把板栗剥出来，暂放一边，锅里倒入花生油，放入生姜、八角、蒜煸炒，有香味时下入剁好的鸡块，翻炒，变色后加料酒、生抽，略炒一会儿，再放入栗子，加水，水要没过鸡肉、栗子。然后加盐，中火焖，十几分钟后，改小火……略微加点糖提鲜。

这是菜谱上板栗鸡的烧法，我在做这道菜时，还喜欢放一点香菇，板栗与香菇的香甜一起入味，使这道菜吃起来清香中又带点糯甜，不输于山珍海味。

此外，栗子还可以与大米一起熬粥，喜欢吃甜的，还可以加点冰糖。眼看一粒粒圆滚滚的橙黄栗子在锅中翻滚，一种扎扎实实的喜悦如清风一般，不请自来。面对伴随了我大半人生的栗子，心中不由涌起一缕温情，即使有人说，这种温情只是一种小我的喜悦，但在我看来，它充满了现世的安稳。有了这种温情、喜悦、安稳，也就没有白来人世间一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