伊犁河谷的牛羊转场始于五月前后,从这个月开始,我妈和所有的牧民一样闲不住了,一门心思忙着转场。所谓转场,就是将牛羊从一个牧场转到另一个牧场。转场时节,公路上、牧道上、草地上,由成千上万的牛羊组成的浩浩荡荡的迁移大军,成为新疆一道独特风景。我们家牛羊不多,不过就是将自家羊圈里的羊用大车载到新源县南山夏牧场,这一路,虽没有那样的恢宏气势,但也算是今年的一项大活儿了。
立夏后,我电话联系好转场所需要的卡车,就和我妈开始了今年的第一次转场。这天早上,载满近百只羊的卡车平稳行驶在宽阔的公路上,一路上,可以看见给牲畜供应草料的汽车、拖拉机、马车,连绵不断的牛群羊群或在牧道,或在谷底,或在山丘,所经之处,尘土飞扬,这种震撼的场面除了在夏牧场和秋牧场两次大转场外,几乎很难见到。
坐在车上,与天山为伴,我们沿着一条柏油路行驶,经过松林,穿过草地,搅热了沉寂许久的夏牧场。就在快到南山夏牧场的时候,汽车突然停了下来,原来是给穿行的羊群让路。我妈感叹地说,现在条件真是好,以前都是走土路赶牛羊,从白天走到黑夜,再从黑夜走到白天,现在不到半天时间就到草场了。是啊,我心里想,生活好了,旧时光早已沉睡在河谷深处。
在我八九岁的时候,我们家有好几百只羊。我记得那时转场是在一条很长的羊道上,我妈骑着三轮车跟在羊群后面,我的任务则是照看那些出生不久的小羊羔。走累了,我就坐进车里,羊群遮挡了视野,我就站起来。天地间,我看见羊群像是一支不规则的多边形队伍,队伍旁边,有一只跑来跑去的牧羊犬,我爸骑着马,像是一名维持秩序的指挥员,顾全着整个队伍。我和妈妈紧跟其后,确保每个队员不掉队。“别跑!”经过一座小山坡,我看见有几只羊羔离队,看来检验我工作的时候到了。我迅速跳下三轮车,先是在拥挤的羊群里跨着大步,但感觉越追越远。于是,我就跑到队伍边缘追赶,小羊羔撒着欢,一会儿跑到队伍中间,一会儿跑到队伍前面,听见我爸吹的口哨,似乎更欢腾了,用力蹬着蹄子箭一样向前冲,非常调皮。到后来,听到羊妈妈的叫声,小羊羔们才回归队伍。
除了我和小羊羔,草原上的天气似乎也很调皮,让人捉摸不透,上一刻还晴空万里,转了个山坡的工夫,乌云就满天密布。我妈扯着嗓子冲我爸喊:快召集羊群,看看附近有没有冬窝子!我爸骑马冲出去,一会儿回来说:“左边一公里处有个冬窝子。”由于牧区每年都要转场,牧民就在转场路上就地取材建了一个又一个居住点,有木头结构的,也有用泥土搭建的,用来临时居住或是防寒避冬。天越来越黑,大风呼啸而来,我妈用力蹬着三轮车,车过山坡时,风似乎将我们这辆破旧的三轮车当成了鼓,恣意敲击,左右轮胎上方的铁皮框架发出震颤声。我坐在车里,背靠铁皮,担忧地听着风声。好在,我们在下雨前赶到了居住点。可是有一只小羊羔像是生病了,一直低着头、耷拉着耳朵,一旁的羊妈妈不停地舔着它的身体。我妈发现小羊的耳尖、鼻端和四肢都很凉,还流起了鼻涕。我走到它跟前,轻轻环抱着它,心里期盼天快点晴,小羊羔快点好起来。不知过了多久,风声骤然减弱,我知道大雨已过。我爸骑着马,我坐在他前面,怀里紧紧抱着小羊羔,我们要以最快的速度去就近的牧业组寻医。驰骋在天地间,我用力呼吸着新鲜空气,视线所及之处皆是油画一样的景色,我到现在都记忆犹新。
此刻坐在车上,听着车厢里连绵不断的羊叫声,看见远方是灰白色的天山,头顶上是浅蓝色的天空,不远处便是南山,一山连着一山,眼前随风起伏的草场,满眼都是青绿,这时候,我突然想起记忆里的那幅油画,蓝天、白云、雪山、碧树、草原、野花、牛羊、晚霞……我知道,转场顺利结束,前方便是夏牧场了。张振(新源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