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任巨龙（伊宁）

如果不是浓郁的芳香扑鼻而来，很多人可能已经忘记，五月是沙枣花盛开的季节。在草木苍翠的初夏，花草的美，吸引了众人的目光，谁会在意其貌不扬的沙枣树呢？只有沙枣花开，馥郁的香气飘过原野、飘过乡村、飘进城市，直抵心胸的时候，人们才会想起沙枣树和香而不艳的沙枣花。那是一种熟悉又亲切的花香，飘到哪里，就给哪里带去快乐和欢笑，沙枣树用一种特别的方式，唤醒了人们遗忘的记忆。

沙枣树是大西北很普通的一种植物，通常生长在河滩、荒漠地带，常与风沙搏斗。每一棵沙枣树的身上都写满沧桑，就像扎根荒原的开拓者，一身布衣，默默坚守，无怨无悔。沙枣树没有高大挺拔的身躯，只有旁逸斜出的枝干；没有春风杨柳的婀娜，只有粗糙斑驳的树皮，在无尽的艰难环境里，沙枣树始终不变的，是随时准备与下一场风沙搏斗的姿态……每当春天来临，人们不是忙着拍摄顶冰花顶着冰雪绽放的娇羞，就是追赶杏花、苹果花、海棠花的盛大，或者热衷于森林、草原的风光，很少有人愿意走进荒漠，寻找一株孤独的沙枣树与之对话，沙枣树不在大众的视野和生活中，便是很正常的事了。沙枣树的“短板”还不止于此。拥有“枣”的美名，却不能与“枣”的同类平起平坐，也是沙枣树说不出的痛。它的果实小如黄豆，除去枣核，就是一层薄皮，这也是沙枣树无法走进庭院，出现在房前屋后的原因。谁会在有限的院落里栽上一棵没有效益、缺少美感的沙枣树呢？所以，沙枣树始终和我们保持着一种距离，在繁花似锦的城市，想要遇见一棵沙枣树，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

不过，沙枣树从不为自己的“短板”苦恼和遗憾。它知道，外表的美，并不代表内心的强大和坚定，它的一生只为生存而奋斗。越是艰难的环境，越能彰显坚韧不拔的品质，在永不屈服的生命力面前，其他都是次要的，这才是沙枣树的信念和追求。千百年来，为了适应大西北的自然环境，沙枣树同红柳、胡杨一样，衍生出很多独特又强大的生存技能，比方说，耐干旱盐碱、抗风沙严寒、不易生病虫害……沙枣树是荒原上的战士，只有风沙四起，与狂风搏斗的时候，你才知道每一棵沙枣树活得多么精彩、多么伟大！

湿地公园里有几棵沙枣树，它们的出现，带给我的是意外和惊喜。每次走进公园，我都刻意来到那棵最大的沙枣树下，端详它弯曲的树干，抚摸它沧桑的树皮，敬仰它朝天而生的斗志。应该说，公园里的沙枣树是幸福的，充沛的水源，使每一棵沙枣树枝繁叶茂、生机盎然，原本粗糙的树皮也变得饱满光亮，完美地呈现出枣木特有的本色。杂乱弯曲的枝干经过园艺师的修整，倒有了一种古拙、简朴的自然之美。沙枣花开的时候，人们蜂拥而至，在树下打卡拍照，赞美之声不绝于耳，沙枣树在城市迎来了自己的高光时刻。

每个冬天，我都去湿地公园走走，看看风雪之中的沙枣树是否安好，了却一份牵挂和思念。冬日的公园一片冷寂，厚厚的雪静静地覆盖着空地，公园像遗忘在城市的一处原野。褪去一身繁华后，这里所有的树木都裸露在寒风中，沙枣树也不例外。那时候，看着一场一场的西北风吹过公园，高高的白杨、梧桐、柳树在寒风中剧烈摇摆，枝干甚至被吹断，沙枣树却毫发无损，我感到由衷的欣慰和踏实。风雪检验了树木的质地和意志，沙枣树春夏的“短板”，在寒冬都变成了强项。粗糙的树皮能够抵御更寒冷的天气；歪曲的树形避免了与强劲的西北风直接对抗，树干被吹断的风险大大降低……我突然明白，沙枣树长不高、长不直是一种生存的策略和需要，蕴含着深刻的智慧。那一刻，沙枣树在我的眼里不仅是一棵树，也是一位充满智慧的大师。我迎着风，仔细端详风中的沙枣树，想从它的身上获得更多启发，却发现了一个难以解释的现象——为什么成熟的沙枣在风雪中没有悉数落尽，很多果实依然牢牢地挂在枝头呢？直到有一天，一场特大的风雪过后，我再次来到公园，看到雪地上落满了黄豆粒大小的沙枣时，我终于找到了答案。极端天气往往伴随着狂风暴雪，暴雪意味着降水充沛，充沛的降水更有利于来年沙枣发芽生根。挂在树上的沙枣，原来是在等待一场心仪的暴风雪，在暴风雪中获得重生，才是它最终的目的。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生命逻辑，颠覆了我对植物生存能力和智慧的认知。

也许，沙枣树本身并没有过多想法。迷人的芳香，只是它热爱蓝色星球的一种方式，在艰难的环境中生存下去，让不毛之地拥有生命的色彩、绽放生命的活力，才是它存在的意义。

致敬沙枣树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