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毕亮(伊宁)
我所居住的小城可克达拉市有一座图书馆,硬件很不错,藏书规模也可观。馆名是冯骥才先生题写的,我不清楚冯先生题字的渊源。但可克达拉人以自己的方式感激着冯先生:在图书馆大厅设置有冯先生著作专柜。我近日所读冯先生著作,即来源于此。先读的是《书房一世界》。
文人都想有一间自己的书房,沉浸其中,可消日月,冯骥才当然也不例外。早年的冯骥才,书房也是睡房是饭堂是画室,写字画画写作吃饭睡觉都混同其中,这些在他的回忆录都有详细的记叙。当然,后来他有了专门的书房,书房也成了他的心居之处,于是他的书房便有了“心居”之名。
常常,冯骥才静静坐在“心居”,在书房里随心所欲、天马行空地想象、自由地思考;在书房的生活成了冯骥才心灵的生活。直至他开始走出书房文化抢救,出门在外,奔波在田野,静坐书房成了奢望,静坐书房也成了他开展浩繁艰辛的文化抢救工程的动力。
关于书房,冯骥才在《书房一世界》中带领读者走进他的书房,走进他的“一己的世界”,也可以放得下“整个世界的世界”。
冯骥才写书房,也写书房里的物。如作者所言的,“许多在别人眼里稀奇古怪的东西,再普通不过的东西——只要它们被放在我的书房里,一定有特别的缘由。他们可能是一个不能忘却的纪念,或许是人生中一些必须永远留住的收获。”《书房一世界》写的就是这些“不能忘却的纪念”和“永远留住的收获”。
除了书之外,冯骥才书房里的东西真是“千奇百怪”:有小药瓶、楹联、板凳佛、老照片、皮烟盒、笔筒、花瓶,甚至还有野鸟标本、连廊、檐板、泰山挑山工的扁担……真够千奇百怪的。这根扁担是2013年开始立在冯骥才书房门后的。
1981年,冯骥才写过一篇散文《挑山工》,后来被选入中学语文课本,成了如我这般读者读冯骥才之始。他50多年间,数登泰山,除了《挑山工》外,还写过长篇散文《五次登岱纪事》。2013年,已经71岁的冯骥才再一次登泰山,探询挑山工现状,并采辑了其中几位挑山工的口述史,写了一本《泰山挑山工纪事》。其中一位70岁的老挑山工宋庆明,一生做了36年挑山工,为感谢冯先生写《挑山工》一文,待冯先生此行下山后,“把用了一生的扁担赠给了我”。如挑山工的扁担一样,“心居”里的每件物品都有故事,都有回忆,都是人生。
在“心居”的一角,一直放有一只老旧黑皮箱,“上面花花绿绿贴满世界许多城市的标签”,原来里面放着世界各界历史名人的手迹,有“信札、签名照、公文、便条、乐谱、手稿、日记、简笔画”……有海明威的信件和照片,司汤达的一页日记,李斯特的乐谱,雨果的手迹,大仲马、小仲马的信札……后来,冯骥才还将这些珍藏手迹印了一本精美的画册《巨人的手迹》。普通读者如我,当然是无缘得见的。但从《书房一世界》中看看,也是一种望梅止渴。
书房旧藏,有时也能为冯骥才提供写作素材,激发他的文学创作。20世纪80年代,冯骥才收藏了一个单筒望远镜。当时,冯骥才觉得这是一个小说的意象,渐渐才有了具体的小说构思。这个单筒望远镜在书房待了30多年后,冯骥才终于将它写了出来,这就是2018年底出版的长篇小说《单筒望远镜》。
田野调查,民间文化抢救,抢占了冯骥才所有的时间和精力,他将田野当书斋,沉浸其中;他甚至作画义卖来筹措经费,哪还有长时间逗留书斋的时候?有时发现自己在稿纸上停留得太久,必须返回到田野写一篇又一篇“大文章”,因为“我要做的事远远比我重要”。出版有《冯骥才周立民对话录》《寻找彼岸:冯骥才论稿》的学者周立民说:坐在他的对面,倘若有一刻沉默时光,我就能感觉到他的劳累、疲倦、忧伤、焦虑。正如周立民所言,冯先生,不只是在书斋里的阅读的作家,他读的书越来越多,为民间文化保护,他行走在中国大地;为探求精神的魅力,又奔走于世界各地。
这样的奔走,在书房的物品中也都能体现。其中的许多物件,都和冯骥才30多年进行的文化抢救有关。看冯骥才写的这些物品时,恰好在看他的田野调查札记《南乡三十六村》,两书对照着看,更能感知这些物品能走进冯骥才书房的意义,每一件物品都是历史的记忆。
冯骥才写书房,写的是自己的历史。书房里的细节也许正是自己人生的细节,所以当认真面对、书写这些细节时,又何尝不是一种历史的回望?回望自己走过的路,重新认识生活、认识自己。冯骥才深知书房里的一切都是作家性格的外化,或者就是作家的化身。所以他在写书房,写书房里的物品,写的是个中的情味和情意。